我的老家在重慶市的大足累豐村,一邁進臘月的門檻,年味兒便“咕嘟、咕嘟”冒出來,翻越千山萬水,從四面八方趕來,穿過蜿蜒的河流,越過逶迤的山嶺,飄向寧靜的小村莊,涌向炊煙裊裊的房屋。人們一天天忙碌起來,年味兒一天比一天濃,一天比一天稠,寒冷、寂寥的冬季漸漸熱鬧、活潑。
母親似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,先是給屋子打掃揚塵,每個墻角旮旯都要仔細清掃,打掃完后,找來一些舊報紙糊在墻壁上,陰暗的老屋頓時亮堂了許多。隨后,母親會選一個晴好的天氣,將家里的蚊帳、被子全部進行拆洗、晾曬。
接下來,母親將地里的白蘿卜拔出、洗凈,然后切成長條,晾在長竹竿上,讓它們慢慢風干,做成風吹蘿卜干,用來燉豬腳、燉肉,香味十分獨特。母親還做豆腐乳、湯圓粉,灌香腸、熏臘肉,一件事接著一件事,總也停不下來。
母親最拿手的一道菜是炸酥肉。把半肥半瘦的豬肉切成小塊,加入鹽和紅薯淀粉,溫水攪拌均勻,幾姊妹在灶膛前負責添柴火。鍋里倒油,油熱冒煙時,母親將肉塊下入鍋中,肉塊在油鍋里滋滋作響,不多會兒,肉塊漸漸變得金黃,炸酥肉就出鍋了。
剛炸好的酥肉黃晶晶的,誘惑著我們的味蕾。往往等不及晾涼,我們就趁母親不注意,飛快地從筲箕里偷拿一塊塞進嘴里,盡管燙得吐舌頭,但酥肉的油香焦脆卻讓人大快朵頤,意猶未盡。母親疼愛地嗔罵:“幾個狗蛋蛋,硬是等不及了啊?小心嘴巴遭燙起果子泡。”我們做鬼臉嬉笑,只要能吃到難得的美食,被罵也覺得開心得很。
父親開始準備過冬的燃料,他會去集市上挑回一擔一擔的煤炭,從山坡上背回一捆一捆的柴禾,堆在灶屋的墻角。父親弓著背,臉上汗津津的。爐灶亮堂起來,熊熊火光映紅一家人的臉龐,溫暖整個冬天。
鄉村小路上,人來人往,比平日里熱鬧了許多,鄉鄰們挑著籮筐、背著背簍步履匆匆,趕往鄉鎮集市置辦年貨,換回油鹽醬醋,換回孩子們漂亮的花衣裳和瓜子、糖果。
村子里炊煙裊裊,更為密集、悠長,誰家屋頂的炊煙濃,意味著生活比較寬裕,誰家的炊煙稀稀拉拉,就說明比較貧寒。一些院落里掛起臘肉、香腸,在陽光照射下,透著金黃油亮的光澤,惹人垂涎。貧瘠的村莊飄溢著濃濃的臘味,醉了村莊,醉了每一個人。
進入臘月,村子里就陸續有人家開始賣年豬、殺年豬。我家每年都會養一頭小豬,母親養豬跟照料我們幾姊妹一樣細心,無論天晴落雨,豬食一頓不能少。母親把青菜、紅薯、谷糠等雜糧一起煮熟、拌勻,倒進豬槽,小豬埋頭唏哩呼嚕地吃個精光。在母親的精心伺養下,豬兒一天天長得肥壯。
殺年豬那天,母親會把親戚近鄰叫來吃“刨湯”。母親早早起床,系著圍腰在院子里升起火,燒開一大鍋水,淘米、做飯,燒菜、燉肉,院子里煙火裊裊,霧氣氤氳,母親跑前跑后忙得腳不沾地,臉上卻洋溢著無與倫比的笑容。飯菜上桌,大家圍坐在一起,吃著熱騰騰的“刨湯”,男人們大口喝起酒,扯開嗓子聊著莊稼的收成、牲畜的飼養;女人們不停地夸贊著母親的廚藝,東家長李家短地閑談。吃完臨走,母親還會把豬肉一塊一塊分送給外婆、舅舅、姨媽,分享一年的勞動成果。
按照傳統習俗,過年時,家家戶戶都要貼上一幅大紅春聯和福字,否則就不像過年的樣子。過年前幾天,父親會去集市上買回一幅春聯和福字,鄭重其事貼在大門上,齊齊整整絕不馬虎。紅彤彤的春聯和福字點燃了節日的喜慶祥和,一下把過年的氣氛渲染得更為濃烈,寄托著人們對新一年的祈愿和希望,盼著來年有個好收成,過上吃飽穿暖的好日子。
除夕夜,鞭炮點燃火光閃爍,噼里啪啦,震耳欲聾,這家的爆竹剛響起,緊接著,那家的爆竹又響起,一聲聲爆竹此起彼伏,一波連著一波,全村人的爆竹都響起來,在村子上空久久回響。
“過年啰!過年啰!”人們在爆竹聲中歡呼,綻開笑臉喜迎新年,希望爆竹聲驅除所有壞運氣,新一年能有新氣象,凡事順順當當,平平安安。
“紅蘿卜蜜蜜甜,看到看到要過年。”大人們忙年,沒空管各家的小孩兒。孩子們像一只只飛出籠子的小鳥,唱著童謠唱啊、跳啊,樂開了花,成群結隊在村子里快樂地亂竄,不知疲倦地追逐、嬉戲,甚至忘了吃飯的時間,天黑了,各家的大人出來找尋才慌忙跑回家。
年夜飯是一年中的盛宴,不僅象征著一年辛勞的結束,也意味著闔家團圓和對未來的美好祝福,再貧寒的人家也要做一頓像樣的年夜飯。每家每戶的廚房里,灶膛的火熊熊燃燒,鍋碗瓢盆聲交錯響起,雞鴨魚肉不可少,蒸炸燜炒燉樣樣齊全,滿滿一桌子菜,冒著騰騰熱氣,色香味美,一家人歡聚一堂,開心地吃著豐盛美味的年夜飯,滿滿的溫馨與幸福在眼角眉梢蕩漾。
光陰荏苒,如今的累豐村早已變了模樣,一間間低矮陰暗的老屋被一幢幢寬敞明亮的樓房替代,泥濘彎曲的阡陌小道變成了寬闊筆直的公路,農家樂、魚塘、水果種植基地,人們悠閑地散步、采摘、垂釣,幸福生活溢于言表。
新春佳節,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到老家,卻發現年味兒越來越淡,再難尋找到兒時過年的熱鬧和趣事,但那些美好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,將一直留存在我們心底,隨著歲月的流逝歷久彌新。